冥柒

不破不立。

【毒埃】坠入归途

*Eddie曾经给Venom写过一封信,一封一直没有写完的信。




“Dear Venom,”



穿着条纹睡裤的男人以非常随意的姿势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下笔力道之大几乎要划破纸张。他手边刚煮好的热咖啡蒸腾出浅白的雾气斑驳地爬上老旧公寓的玻璃窗,不一会儿就将玻璃也烘烤出一片暖意,模糊了窗外延绵生长的爬墙虎。



天气一反常态的阴,不见丝毫阳光。浅灰色的乌云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开始伸展,把整块天空都渐渐吞噬。



Eddie知道,就快下雨了。



他的目光落回面前的纸张——纯白的,有些皱,还是只有那孤零零的一句开头。



他似乎是有些懊恼地咬着左手的指甲,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长年累月记录下新闻稿件慢慢让他的手指积出一层厚厚的茧,也慢慢将他磨成一个下笔洋洋洒洒、用词犀利的记者,所以他自然知道怎样写作算是真情实感,怎样写作可以夺人眼球。



可现在所有的技巧都仿佛灰姑娘十二点以后消失的美丽裙裾,就算他抓耳挠腮,也只能写出一句干瘪的开头,把剩余的空白交给无可奈何。



也许这就像他们之间的故事,只有开头的故事。



上天给了两个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一个空间的生物一个开头,然后戛然而止,余留下了漫长的空白,不知道在等谁来补充。





从那场爆炸过后已经一个星期了,Eddie甚至不确定Venom是否还存在于这世界上。



他从水中被人救起,曾经暴涨的食欲随着坠入海中引起的头疼脑热一起被这一个星期所碾平,嘴角因为爆炸时金属碎片掠过而留下的细碎伤疤还会因为舌尖无意识地舔舐而疼痛。



不会暴食,不会发热,不会自愈。



于是这一切昭然若揭,Eddie的生活似乎真的如自己从前所希望那样回归正轨。



那么他呢?



Eddie怔怔地伸出左手,颤抖着摁上心脏的位置。



那么他呢?







“快到感恩节了,我给家里重新买了个烤箱,还打算再买一个华夫饼机。”这是Eddie在良久之后落下第一句话。



他小心翼翼地补齐因为墨水不畅而断断续续的字母,虚脱似的呼出一口气。



“华夫饼上本来是应该淋糖浆和黄油的,但我想你可以更喜欢巧克力酱。”他咬着笔头想了想,又添上这么一句。



这封信可真是烂爆了,通篇流水账,活像一篇赶在期限最后一小时才开始动笔的论文。



可你要是还在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亲手把它举到你面前,问问你喜不喜欢它。





记忆中有一次Eddie和Venom谈到故乡。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童年时感恩节前夕落满纽约街头的初雪,讲起改造了自己房车来卖油腻汉堡的黑人大叔。



“有一年感恩节就是这样,”Eddie的眼睛里散发出柔和的光,“我赶着地铁回家,知道家里会有人在等我。”



他向Venom描绘出以前的情景,眼睛都难得地眯起,笑得像是个孩子:坐在喷满了涂鸦的老旧地铁里的少年将自己耳机里的音乐调到最大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节奏点着头。他挽起毛衣的袖子,脸颊被地铁内的暖气蒸的微微发红,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那时少年尚且不识愁滋味,心底挤满了的都是英雄梦。他幻想自己成为英雄,将所有被别有用心者刻意掩埋在阴暗处的真相都公之于众。



“现在不会了。”Eddie看着Venom,脸上的笑意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苦涩。他挠了挠自己的脖子,眼光放得很远。



共生体的存在无疑需要保密。一旦曝光,一切都会向着无法逆转的局势发展,造成无法估量的负面影响。Venom也许会被剥离出来,放在实验室的玻璃匣子里慢慢被研究。他们会在Venom身上研究各式各样的指标,也许还会包括声音和火焰。



所以现在我也成了这见不得光的一部分,需要在众人眼中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秘密。



小心翼翼地不告诉任何人你的存在。




“可惜了,”外星生物的脑子里明显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人情世故。Venom讨好似的粘在Eddie的手臂上,趁人类不注意时偷偷吞了一块巧克力,“我可不会等你回家。”



外星生物温柔地覆上人类有些紧绷的肌肉,黑色的液体似乎因为那颗巧克力而变得黏稠。



“你走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大概是记忆中外星人的声音太过清晰,他竟湿了眼眶。






“就像是坠入深海。”



他落笔道。



虽然实情与此刚好相反,那时外星人占用了他的身体,将他从海水中掂起,扔在建筑钢架的底端。彼时他的大脑还不甚清晰,在确认了自己的腿完好之后只能湿淋淋地滑坐在地上上,任由水珠沿着头发丝向下坠,滑落在鼻梁上。那个控制了他身体的生物从他肩头浮现,大睁着白色的眼睛,龇出一口尖利的牙。



深夜把水面染成像Venom无穷尽的黑,可偏生又星星点点晕上霓虹灯的五颜六色。于是那个生物的形体终于从夜幕里显出来,就像是从诡异图腾里走出的怪人。外星人的嘴巴张张合合,语气低沉深重,却没有一点威胁轻蔑的意思。



这是一张可怕的脸,Eddie本应颤抖尖叫,让最正常的恐惧顺着血脉游走。



可他没有。



他盯着那团纯粹的黑色,不敢相信自己竟早早地对这个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全貌的生物生出了信任和眷恋。




当你用自己包裹住我的时候,我像是坠入深海。



海风的声音像低吟也像呜咽,捎带来远方的消息,送上山川上的落叶和鸟鸣。黑色的浪潮会一如既往地洗刷掉无尽的肮脏,包容所有污秽,给人以童年时父母温暖怀抱一般的归属感和温柔。水流将整个人都包裹住,缓缓挤尽一切的氧气,仿佛一个缠绵至极的吻,让人窒息却也心安。



就像是走到了山穷水尽、暮色寥寥之后,终于见到那一抹极淡的星火。



你像深海,纵是巨浪滔天、眨眼吞噬人的性命,可我所希求的那片刻的沉静和陪伴,竟还是你给我的。



我天性如此,不畏深浅,不知餍足,为了心中不切实际的猜想丢掉了陪伴着身边的所有人。



他们都笑我孤寂潦倒,活该独身终老。



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最怕这个了。






你是我的。



Eddie想起来当时Venom那句几乎可以说是蛮横的宣判。



我是你的。



可你怎么又舍得放过我了呢?







“就像大雨倾盆。”



仿佛印证似的,远处的乌黑云朵搅成一团,盘旋着,移动着。气压低得有些吓人,Eddie隐约看到远方天空上正在飞速移动的小黑点,也许是赶着归巢的鸟儿。



风狠狠地砸在玻璃上,甚至隐隐带了些碰撞的声响,传播间在安静室内被不断放大,显得格外的清脆。



Eddie再一次停下,下意识地看了看早已锁好的窗户,思路却又断在了此处。他终于捧起咖啡,转移注意力似的吮了一口。




天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雨丝。它们不由自主地随着风四处飘散,有的不尴不尬地贴在窗户上,有的点在植物的叶片上,把那点浅绿晕染得更深。雨势逐渐变大,爬墙虎的叶子被冲的零零散散的,有些从枝干脱离下来,仿佛还没来得及飞翔就被折断翅膀的雏鹰,只能卑微得黏在窗户上,丑陋而令人生厌。



Eddie向窗户下看去,不期然望见行人步履匆匆,像极了一只只忙里忙外的蚂蚁。他们或是拿出雨伞,或是将连帽衫的帽子戴上,再不然直接把两手一抄,径自走进雨里。



他们顺着不同的路向前走,殊途却也同归。



归哪儿?



家。





人和蚂蚁在本质上可能并没有区别。喜欢群居,和不同的同类打交道。看起来虽小,却往往能爆发出比自身强大百倍千倍的力量。



可在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时,他们都还是只有在竭尽全力后眼睁睁地看着最不愿意出现的情景发生。



于是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开始在脑海里回放。



“再见,Eddie。”



不。



不要是这样。






那个男人在暴雨声中无助地看着信纸,眼睛里的灰暗是世间所有痛苦的缩影。



他站起身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觉自己依旧将笔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他轻轻触碰着玻璃,心里仿佛藏着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他想要触碰玻璃外侧那些正遵从着地心引力下滑的雨滴。




它们来得不够及时。



Eddie一时间只感觉窗外携卷着暴雨的狂风似乎也呼啸着刮过心里的空洞。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



如果那天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如果那天有一场可以熄灭火焰的暴雨——



那你是不是还会在我身边?







“所以你还写了什么?”黑色的小脑袋亲昵地抵在Eddie的肩膀上,乍一看像是有人从背后环住了他。那个本不该存在的外星体满足地蹭了蹭Eddie的脖颈,发出意味不明的喟叹。“就没了?”



“没了。”Eddie笑着回他,眼睛里像盛满了星光的深蓝天幕。



我把想说的话挑挑拣拣,拼凑成语意不通的片段,才发现每一帧都和你有关。



我以吻封缄,却又扭捏作态着地不敢告诉你。




Venom顿住了,明明无法辨别出表情都脸上却莫名带了些动容。



“以后要是再想到什么,就直接告诉我。”Venom亲吻着人类的手指,仿佛读到了人类草草几行字里的深沉,“或者你也可以继续把你想说的话补在这张纸后面,”



“只要你让我知道你想对我说的话。”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担心什么。



告诉我,你希望我做什么。






“所以,”Venom的声音中的严肃还未消退,“还有淋巧克力酱的华夫饼吗?”



Eddie有些惊讶。他低下头,嘴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抿地更薄。他笑着垂下眼脸,尾音被拉得格外的长:“当然。”



那个只有影子相伴的人曾久久地凝视着他乡的月亮。



他把傲慢和卑微编绘成同一种质疑,在黑暗中迷茫而不知方向。



这世间千条路,哪一条是归途?



于是他所一直忽视的黑暗本身拥抱了他。黑暗的浪潮温柔地包裹了他,对他低声说:世间千条路,每一条你都可以去闯,可哪一条都不会是归途。



哪一条都不会通向我,因为我本就与你同在。



你不需要找到归途,因为你已经到家了。



你已经在我的怀抱里了。





Eddie难得笑得这样开。他向后仰回沙发,没有理会方才不小心洒到坐垫上的糖霜。



——月是他乡月,人是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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